3月18日,湖北省副省长曹广晶宣布,湖北省将分区、分级、分类、分时推进企业生产和复工复产,其中武汉市第一类企业可继续生产和复工复产,第二、三、四类企业按照不早于3月20日24时前复工复产。
看到这条消息时,齐贝和弟弟“都松了一口气”。此前一再推迟解禁的消息让她“看不到头,心里没底”。
去年家里刚刚在汉阳按揭买了一套房,贷款6年还清,每月要还11000元,妈妈、弟弟和齐贝三人平摊。齐贝自己每个月的工资不到1万,妈妈一个人在郊区老家做杂货生意,盈利微薄。弟弟经营着汉口同兴里的网红小店,还了房贷后,勉强包住房租和自己的生活开销。封城后,小店没了收入但还要承担房租,迟迟不能复工,齐贝的绩效没了,只剩5000多基本工资。“小区配送的爱心菜,都只敢买最便宜的。”
封城中的武汉
新冠疫情发生后,武汉于1月23日宣布封城,大量小微企业随之关门闭店。此前,中国中小企业协会发布《关于新冠肺炎疫情对中小企业影响及对策建议的调研报告》,报告显示,疫情期间,餐饮、酒店、旅游、电影、娱乐、交通运输等服务业以及实体零售业中的小微企业损失最大。其中85%的企业账上资金余额最多只能维持3个月,34%的企业只能维持1个月,33%的企业只能维持2个月,超过6个月的仅占9.96%。
身处漩涡中心的小微企业们,有的准备闭店止损,有的积极自救求生,有的谋划在疫情结束后进行业态调整,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在盼望疫情尽快结束,尽快解禁复工。
昨日,湖北省新冠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召开第49场新闻发布会。介绍在加强防控的前提下,采取差异化策略,分区分级、分类分时、有条件的复工复产工作安排和进展情况。这让很多企业主看到了希望。
看到这一消息后,在汉口做牛排生意的别别(网名)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同一条商业街上的商户,在她看来,作为此次疫情的重灾区,武汉应该会有相应政策出台。别别告诉红星新闻:再等等,好消息应该不远了。
【危机】
在资金链断裂边缘的网红小店们
武汉封城前两天,徐刀刀(网名)就回到了山东老家。作为“徐刀刀和她的鲜花饼们”创始人,她在武汉的网红旅游地昙华林拥有两家店和一家工作室。
“昙华林的两个店一直比较顺,没出现过问题,这次疫情,让我的店从茁壮成长的健康小宝宝直奔‘苟延残喘’而去。”开店七八年,以前听到其他店倒闭,徐刀刀都“无关痛痒”,因为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这次她开始有点担心自己。
每年的春节和随后的情人节、武大樱花节,是武汉的旅游旺季,也是徐刀刀两家店经营的黄金季,没想到自己离开武汉两天,武汉就因为疫情而封城。
“昙华林的店都是小店,体量小,抗风险能力也比较小。”徐刀刀估算过,如果闭店到三月初,损失在7-10万,“如果六月才恢复正常的话,损失估计在30万。”
年前的时候,徐刀刀曾考虑过把其中一家店的一个房间改成招待空间。这家店从落成就没装修过,“但疫情后我应该拿不出钱了,感觉对不起装修的朋友,他们前期花了很多心思。”
徐刀刀说,“现在每天睁开眼就会想到,自己在武汉有四个地方要交房租:两家店,一个办公室,一个住所。”
封城中的武汉,空荡的大街。小店店主徐刀刀说,“体量小,抗风险能力也比较小。”
从事珠宝设计工作的克路一家三口现在都住在黄陂区的妈妈家里。因为工作停滞,自己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克路加入了志愿者团队,负责线上对接。前期帮医院募集救援物资,后期帮着找生活物资。期间,克路的堂哥和大伯分别感染新冠肺炎,现在大伯还在重症病房。“心情很复杂,见证了大爱,也见证了疾苦。”
武汉封城后,克路位于汉街文华书城和汉口同兴里的两家店都关了门,“压货很重”。按照往常,克鲁每次都要进十几万的货,春节是旺季,包括后面的情人节、三八节,每个月的销售额都在5万左右,但今年年前的备货现在完全“滞销”。在她看来,解禁和恢复正常后,武汉就要进入夏天,而夏天又是淡季,“手上已经没有现金,资金链断了。”
克路家里人最担心的并不是她的珠宝首饰店,而是爸爸开的水泥搅拌站。基建期就有2年,好不容易“上马”了,仓库里的100多吨水泥过期了,“一个月亏了20万左右”:“看着他表面上乐观,实际心里很急。做下去,补不回来。不做,又硬亏。”
一家从事咖啡连锁生意的店主告诉红星新闻,仅武汉香港路店一家分店,闭店一个月就亏损八万,人在广州的她,接下来会把重心放去广州的店。
而位于汉口同兴里巷子口的一家餐馆,没等疫情结束就已经关掉了,“为了保另一家位于花园道商业街的店”。
街边的很多店铺都是大门紧闭
3月13日上午,武汉火车站对面的如家酒店,接受完洪山区政府安排的护工培训后,56岁的刘女士正等待被安排上岗。从事服装生意的她,在武汉有12家服装门店。“武汉发生这个事情后,我们的服装门店生意就不好,封城以后,所有店都关闭了。”
刘女士没有住在自己家里,老公和儿子都反对她出来做志愿者、当护工。报名通过后,她住在南湖一个朋友租的房子里。“在家每天都很焦虑,还欠着银行20多万贷款。”最让刘女士着急的是,几十号员工的工资没有着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自己出来做护工,每天会有600块收入。”
网商银行的一份调研数据显示,疫情发生后,72.7%的小店无法正常运营或被迫停工,20人以下的小店无法正常运营的比例比300人以上的店高出约23个百分点,大量小店处于资金链断裂的边缘。
【困境】
“没预想到之后会发展成封城”
张小乐庆幸自己在疫情爆发之初,及时关闭了在汉街外街的西餐店。楚河汉街是武汉中央文化区的一部分,全长2.2公里,集合200多个商家,也是外地游客到武汉的必选游玩地之一。
这家经营了5年多的餐厅,分上下两层,每个月租金要8万元。“装修已经很旧了,去年生意就不好,疫情一来,租金也到期,本来计划年后再关店,当时顺势就退租了。”如果没有及时退租,张小乐很难想象自己将如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
虽然自己“全身而退”,汉街其他商户的日子并不好过,平均约500一平的租金,高昂的用工成本,加上餐饮非常集中,获客成本高。疫情一来,多数商家都在担心两个多月的店铺租金问题。
往日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头,如今不见人影
92年出生的全全是连锁小餐饮“呜哩麻辣烫”的创始人。2018年“呜哩麻辣烫”开始进入武汉,现有门店13家,面积50到80平,直营的有4家,都为临街商铺,每个店的员工6-7人。
尽管去年12月底就有“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出现,全全和他的同事都没有预想到之后会发展成封城,直营的4家门店早早做好了春节期间照常营业的准备,当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之时,所有门店在当天直接闭店。
闭店的损失显而易见,一是原材料已经全部储备,二是所有员工都将滞留武汉待业。“店铺和员工都是我的责任,”全全最初的担忧渐渐发酵成焦虑。
在全全估算的成本结构里,原材料损失大概占30%,人工综合成本占30%,“这两者是大头,剩下的房租占10%。”按照劳动法规定,员工节假日加班薪资三倍发放,同时国家规定,延长假期也要算工资,“这对于我们来说就很难了。”
封城期间,“呜哩麻辣烫”也开展外卖业务
因为华南海鲜市场被封,湖北省海鲜餐饮的领头企业,金海港(湖北)酒店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属的海港海中鲜海鲜广场武汉店的原材料供应直接受到了影响。
“我们做海鲜,疫情的影响从元旦开始就很明显了。”公司副总经理胡文恒告诉红星新闻,封城之后,企业旗下各店合计的损失初步估计至少达到300万。其中房租一项保底损失在100万,“单是海中鲜一家店,每个月的租金就高达50万。”
而春节期间的备货损失估算会达到200万。“生鲜卖不出去,时间长了又养不活,只能报损进行无害处理。”目前公司正在针对市场全力以赴的清库存(部分活着的海鲜),“希望能挽回一点损失,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
公司旗下位于武昌绿地缤纷城的江上荟创意中国菜餐厅去年12月份刚刚开业,作为投资2000万的一家新店,胡文恒原计划是在年前进行充分磨合,春节之后“惊艳亮相”,目前店面停业这么久,武汉解封之后又必然要面临重新的磨合。
封城初期,胡文恒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陪伴家人上,“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疫情持续的时间会有这么长。”他只能安慰自己,作为餐饮从业者,难得在家中过整整一个春节。很快,疫情的严重性超过了胡文恒的想象,公司的所有的高层也开始为企业2020年的发展重新思考。“就公司在武汉这两年的发展来看,这次疫情确实是最大的创伤。”
【自救】
小餐馆变身“生鲜超市”
“呜哩麻辣烫”的自救从疫情中期就开始了。封城第一天,公司创始人全全就召集了所有滞留武汉的员工“云”开会,大家的想法很一致:作为武汉人,能为武汉付出一点,就做一点。
在线上平台,“呜哩麻辣烫”上架了免费给医护送餐的商品信息。社区封闭后,还在营业的三家店铺开始为附近各大社区配送新鲜蔬菜和其他紧缺物资。“我们现有的进货渠道可以提供新鲜蔬菜,客人就要求我们把麻辣烫的食材直接卖给他们在家里做菜吃,我们就开始直接卖菜了。”
“呜哩麻辣烫”变身“生鲜超市”
就这样,“呜哩麻辣烫”从一家小餐馆变身成“生鲜超市”,货物量比之前大了十几倍,进货、捡菜、发货的工作繁琐复杂,工作人员每天只睡4个小时。
然而“呜哩麻辣烫”目前线上三家店铺的营收,完全无法平衡其他店铺损失的原材料、人工、店面租金等费用。最让全全担心的是这次疫情结束之后,公司所有店铺是否可以回到正轨。年前未开张的新店,因为疫情的发生,装修都推迟了。原计划2020年新开20家加盟店的计划也会收到影响。全全最担心的还是店里的员工,“我不能因为这次的疫情让大家都丢了饭碗。”
昙华林的两家店闭店后,还在山东老家的徐刀刀把心思用在了经营自己的睡衣淘宝店上,但之前走三四天的物流,现在要半个月,“也会被买家骂。有再多想法,也没办法,使不上劲。”
以前是工作狂的徐刀刀,开始有点羡慕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现在有人找我做点其他赚钱的副业,我会马上答应。”
在武汉拥有三家店的网红咖啡馆老板告诉红星新闻,店面关闭后,一开始很焦虑,后来试着不去看各种消息,才慢慢平复。再后来,干脆对员工做起线上培训,“现在培训已经超过20天,效果很好。”除了增长技能,定时的培训还可以引导大家保持规律的作息和良好的精神状态。
疫情发生后,张小乐汉口两家店所在商圈的运营方,主动与商户沟通,称会制定方案对租金做出减免。“只要租金免的话,压力就不是很大。”
“呜哩麻辣烫”的门店中,企业租赁的门面,也正在商谈免租的事宜,而租赁私人的门面,考虑到房东也是疫情受损方之一,创始人全全到现在都没有跟房东提过免租的事。
“呜哩麻辣烫”转轨复工
由于昙华林的店面多是居民私宅改造,徐刀刀没有想过跟房东提减租的事,“我没有去争取房租减免。自己难,别人也许更难。”
克路则告诉红星新闻,武汉解封后,她会把现有的黄金饰品全部套现,同时加大销售折扣,刺激消费,“没办法回款的话,就不能活过来。”
【期望】
“好消息应该不远了”
3月18日,湖北省新冠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召开第49场新闻发布会。介绍在加强防控的前提下,采取差异化策略,分区分级、分类分时、有条件的复工复产工作安排和进展情况。
武汉市“四类”必需生产企业和春节以来未停工停业的企业可继续生产和复工复产,其他企业先按不早于3月20日24时前复工复产。中风险地区第一、二、三类企业可继续生产和复工复产。低风险地区第一、二、三、四类企业可继续生产和复工复产。中低风险地区企业复工复产要分阶段有序组织实施。
虽然上述武汉的这几家小微企业目前还暂不在此列,但这让很多企业主看到了希望。
空荡荡的商业街背后,每一个小微企业都在盼望尽早复工复产
徐刀刀想的都是疫情过后,小店如何发展的问题。因为地处武汉文艺圣地昙华林,徐刀刀的顾客里,一茬一茬的大学生在毕业离开武汉后,总有人说,等他们再回武汉的时候,不想看到徐刀刀的店关门了。
“如果资金链断掉,我会弃车保帅,至少留一个店。砸锅卖铁也要把店开下去。”在徐刀刀看来,除了商品之外,更多还有感情上的维系。
她也在尝试做些改变,“如果能‘活’下来,会再次加强宣传。”她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固步自封,等疫情结束,“要回到刚刚开始创业时的状态,一切归零。”
以往,克路自己珠宝店的经营主要靠实体店、微信朋友圈,还有创意市集活动。原计划今年要多走出去,参加珠宝展、艺术节这样的大小活动和展会。但看眼前的形势,“我估计今年上半年,大型活动都不能正常进行。”
克路原本计划春节结束就去一趟广州,“我们的供应商都在那里,要去广州选货,选原材料。”广州的朋友告诉她眼下的情况是,市场虽然恢复了,但是每个档口都没有人,加工厂的工人也没有完全复工,生意没办法展开。
在曾经留学法国的张小乐看来,武汉的疫情已进入下半场,复工只是个时间问题。目前政府出台措施、房东减免租金,小微企业面临的压力会小一些,但对于汉街这样的商圈,往年的三月、五一和暑期,外地游客很多,今年会减少很多,日常消费人流也会减少。
以往,张小乐的面包店和西餐店线上销售占比不大。疫情影响下,他开始琢磨“新零售”,如何完成线下实体展示和线上销售结合,如何获客,“要动脑筋花时间去想”。
持同样想法的还有胡文恒。“疫情之下,餐饮企业的盈利模式必须要丰富化。”疫情期间,胡文恒看到武汉很多的餐饮企业都火速上线了外卖,“未来我们会在外卖方面进一步挖掘市场,同时也会丰富企业的盈利模式。”
胡文恒告诉红星新闻,目前武汉多数企业都还没有复市,相关的信息还没有释放出来,同行业之间交流更多是互相打气,共克时艰。他期待政府针对湖北市场能够出台更有利于中小企业发展的政策,“对我们能给予更有力的扶持。”
封城中的武汉,正酝酿着生机
据湖北省第49场新闻发布会的内容,政府对企业加强了服务保障。比如企业所需的防护物资,将扩大生产供应,增加市场投放量;对人员安全有序返岗、运输保障、社区管控等进行了系统安排,逐步打通人流、物流堵点,实现人员返得回来、企业生产所需原料供得上、产品出得去。努力实现人员、货物无障碍流动。
同时湖北省出台支持政策共计8个方面30条,涵盖了财税金融、稳岗就业等方面,加大对企业的帮扶。
看到这一消息后,在汉口一条商业街上做牛排生意的别别(网名)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同一条街上的商户。在她看来,作为此次疫情的重灾区,武汉应该会有相应政策出台。别别告诉红星新闻:再等等,好消息应该不远了。
春节前,胡文恒的公司拍了一个给武汉人拜年的视频,原计划是在地铁上投放。现在他想的是,待一切恢复正常,要重新再拍一个,“祝福江城,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