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东西往往是在失去后,才会意识到可贵。在2020年的冬春交界,这感悟尤其深刻。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时间凝固,也顺手夺走了很多看似寻常的美好,比如热闹的欢聚、窗外自由的风,以及种类繁多的美味。仿佛一夜之间,中国人就失去了习以为常的现代生活方式。
但冬天终将过去。春天会迟到,却永不缺席。
有个有趣的细节,突破了人们的固有认知:隔离期间,让人们渐渐感到拐点将至的,是率先回到正常节奏的外卖小哥,他们的骑行路线,既连接着丰富的美食与渴望的胃,也连接着被打断的生活与正常的往昔时光。
对了,骑手们如今有了个正式的新名字,叫“网约配送员”。
新骑手的希望,新骑手的痛苦
“一个月零3天了,2月3日那天开始的。”张琦低着头,手指摸索着电瓶车的钥匙,“没办法了,总得吃饭吧。”
张琦是河南人,上一份工作在北京,做程序员,升职无望后,听网友的建议来了江苏扬州,如今,他是一名美团外卖骑手。
“本来以为扬州名气这么大,机会总是有些的,但这里真没几个公司招程序员。”张琦说,他拿积蓄长租了个公寓,发现真相时,后悔已经晚了。
年节恰逢疫情,工作机会更是少得可怜,看着不断累积的信用卡账单,张琦一咬牙,决定送外卖。
从吃外卖,到送外卖。转变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
一方面是技能上的,张琦逼着自己看地图,熟悉城市,也试图用理工科的思维做送外卖的时间管理。但还是有些手忙脚乱,送餐超时过几次,饭菜也曾打翻过,这跟写代码完全不一样。
更重要的转变,来自心理。
“一开始觉得不好接受,毕竟从办公室到奔波在路上,从双休到风雨无阻,谁的心理都会有落差。”张琦说,“都不好意思跟家里说。”
幸好,如今的骑手张琦,转过了这道弯,他很可能长期做下去,“都一样,都是工作,累点怕什么,能挣到钱就好,怕累当什么骑手啊。”
贾鹏飞不认识张琦,但他们有很多共同点:
都是年轻人,很缺钱;都因为疫情丢了工作;也是在2月3日成为了一名美团骑手。
“正月初十嘛,清楚的很。”陕西宝鸡人贾鹏飞描述着那一天的特殊:“那一天本来要回上海的。那一天送了7单。”
去年年底时,贾鹏飞还是上海市青浦区的一名按摩师,回家过完年,就回不去了。“给老板打电话问开工时间,老板半天没说话。我马上懂了。”
挂了电话,贾鹏飞就开始找工作,毕竟有家有口。不过,因为疫情,小城宝鸡近乎静止,就在贾鹏飞濒临绝望时,一位老同学告诉他,去美团,当骑手。
上班第一天上午,骑手站长给贾鹏飞安排了一位师傅,教会他操作流程,下午,贾鹏飞就开始独立上岗了。
眼前的故乡让他陌生,到处是封锁,街上没有人,最繁忙的区域是医院。
贾鹏飞的第一单是碗米线,他将它送到了目的地——一家工厂的员工宿舍,等待3分钟后,取餐人从楼里跑出来,隔着铁门收走了贾鹏飞手中的塑料袋。
新任骑手似乎听到了一声“谢谢”,但又不确定。这跟他做过的所有工作都不一样。
过去的四五年时间里,贾鹏飞曾经做过建筑工人、磨眼镜片工人、按摩师,这些工作都不像现在这样“孤单”。
疫情让这位4岁孩子的父亲重新审视人生和工作的关系,但近一个月的送餐生涯,依然没能让他下定决心。
“看收入还不错,但又担心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岁数渐渐大了,也怕别人笑话。”
疫情带来的经济寒冬中,老板,或者说创业者比员工更难过。
高鹏是云南省昆明市一家洗车场的“老板”,但他在2020年的春天,决定骑上车,去送外卖。
“没什么好顾虑的,活下去最重要。”
2015年,高鹏和表哥合伙开了一家洗车场,这位90后在名义上,成了“老板”。不过,他既是老板,也做运营,繁忙时,还要亲自上手去洗车。去年底,洗车场的本钱基本回笼,高鹏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产业。
谁曾想,疫情之下,洗车场成了包袱。
“房租、工资、税收,有一堆支出,却没了收入,谁会在这时来洗车呢?”高鹏算了一笔账,往年初七开工前后,一天能洗七八十辆车,今年自然是一辆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妻子怀孕四个月了,高鹏不想孩子出生时,自己负债累累,他考虑了很久,决定去做一个外卖小哥。
站点就在隔壁小区,高鹏熟悉这一带的街巷,昆明的城市规模也远大于扬州和宝鸡,他上手很快,最多的一天,跑了36单,这样跑一个月,能有近万元收入。
但妻子并不理解高鹏的决定,尤其是疫情逐渐严重,高鹏的妻子十分担心。
“别跑了,回家吧。”妻子在电话里说,但高鹏还是不甘心,他觉得“临阵脱逃不负责任”,妻子坳不过他,只好时刻守着手机,关注丈夫的消息。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高鹏做骑手的收入还不错,不过,眼看着疫情快要结束,他还会回归到自己的事业。
骑手生涯很辛苦,妻子一直担心,但高鹏自有收获。
“送外卖一个月,我学会了很多,比如在岗一天就要敬业一天,不要怕小事琐碎,另外,还真正从人情冷暖中,学会了人情世故。”
美团发布数据,自2020年1月20日至2月23日,美团外卖配送平台新招聘7.5万名劳动力成为外卖骑手。就像受疫情影响而入行的张琦、贾鹏飞和高鹏一样,这些新增骑手中37.6%来自餐饮等生活服务业,27.2%来自制造业企业,13.8%来自小微创业者。
疫情就像催化剂,加剧了中国经济社会的某些反应,“外卖小哥”的辛苦、收获和压力,这些新入行者在短时间内有着更明显的体悟,在他们看来,这一行门槛低,自由度高,辛苦,但只要肯吃苦收入还不错,就是在说出自己职业的那一刻似乎没有白领体面,社会地位也不高。
这对于这些城市的摆渡人而言,既不公平,也不合理,是时候提高骑手的职业尊严了。
中国社会为什么需要更多且更好的外卖小哥?
近日,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与市场监管总局、国家统计局联合向社会发布了16个新职业,其中有一个叫“网约配送员”,其范围就包含了口耳相传的“外卖小哥”和“骑手”。这是官方语境首次定义这个群体,这也意味着对外卖行业的重视与关注。
近年来,外卖行业发展迅猛。2019年12月17日,美团研究院和中国饭店协会联合发布《中国外卖产业调查研究报告(2019年前三季度)》,报告指出,2019年前三季度,中国外卖产业整体发展态势良好。预计2019年全年外卖行业交易额将达到6035亿元,比前一年增长30.8%,对于促进就业、繁荣地方经济起到重要促进作用。
据DCCI发布的《网络外卖服务市场发展研究报告(2019Q1)》统计,从2015年到2018年,网络外卖用户规模增长了2.9亿人,达到3.6亿人,网络外卖服务在网民中的使用率高达49.0%。
其实,外卖对于中国人生活方式的改变并不需要用数字来佐证——几年以来,外卖已经成为中国人最习以为常的食物获取来源之一,白领日常的午餐、临时起意的下午茶、深夜追剧时的美食慰藉……这片战场上,昔日的便捷食品八宝粥已经不见踪影,方便面只能瑟瑟发抖。
外卖是如此方便、丰富、便宜,以至于在疫情来临时,宅在家中的人们翘首以盼的就是给自己“救命”“续命”的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
小哥有很多,截止到2019年10月,就有超过370万人骑手从美团获得收入;小哥也总不够,很多从业者都只将这段经历当成临时性职业。
这正是中国外卖行业面临的困境。
企业曾经试图改善这个问题,以美团为例,就试图通过为骑手分梯队的方式来实现长期就业与灵活就业相结合。
在美团骑手,大致可以分成专送和众包两种模式:
专送骑手是专职的,有专门的区域负责送餐,平台派送的单子要送完才能下班,收入来源于基本工资加送单奖励;众包属于兼职,门槛更低,时间更自由,根据接单数量获取报酬。据美团调研数据,疫情新增7.5万骑手中,有六成是众包骑手。
支撑这个行业不仅要有长期职业,也需要有灵活就业相补充。从长远来看,任何一个职业想要长久,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收入满意,被尊重和认可。
这正是“网约配送员”在2020年初被正名的原因。
在陌生人社会,利他比利己更有用
2010年,日本航空公司濒临破产,68岁的“经营之神”稻盛和夫临危受命,开始了一段堪称奇迹的“日航拯救往事。”
稻盛和夫的手段有很多,也不用一一展开,但他的理念只有一个,“日航集团应追求员工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幸福,这样,员工自然会向客户提供更好的服务。”
尽管这听起来很像一碗鸡汤,但稻盛和夫确实再次成功了,就像把京瓷和KDDI带入世界五百强一样。再次乘坐日航的飞机后,稻盛和夫惊喜地跟身边的同伴讲,“宾至如归,如沐春风”。果然,第二年的日航就实现了盈利。
这正是“利他主义”在商业世界中的成功体现,而当下的中国,一个由大量陌生人协作产生效能的社会,也需要“利他主义”。
这次为外卖小哥“正名”,是一次利他的尝试,也是一个服务型政府的担当,而将外卖骑手这个职业正规化,必然有助于整个配送行业的发展:可以想象,未来的外卖小哥有自己的服务准则,并不断推陈出新;这个职业获得了社会的保障,让从业者愈发安心;越来越多人将之当成一个正常的长期职业,致力于提升服务,最终会提高整个行业的标准;流通的通畅,也让上游商家利益获得保障,进而餐饮外卖行业获得了升级的机会。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而且无需等太久,有时,要解开一团乱麻,只要找到线头。
中国人习惯网购,用了15年左右;习惯外卖,用了不到10年;习惯共享经济,如今还不到5年。这像极了计算机领域的“摩尔定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生活方式出现,而且这个时间会急速缩短。
经济在发展,社会需求在不断发生变化,可以预见的是,这种变化会越来越快。身处其中的人很难感受这种变化,只有跳出来审视,才能认清趋势。而把握形势者,才能赢得未来。
但从新职业来说,未来,像外卖小哥这样先自发出现,后被认证的职业会越来越多,看起来,也会越来越稀奇古怪,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的工作人员可能要擦亮眼睛,加快速度了。不过,就算暂时还没被认证,越来越多的职业也是好事,毕竟它们代表着中国经济的活力。
更何况,鉴别一个职业好坏的朴素标准从来都没有变过——多劳者多得,劳动最光荣,幸福是奋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