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的文静永远记得自己在机场吃过的第一餐。6年前，她上大一，从家乡福建起飞，吃了一碗68元的面。“一点咸菜，清水捞面，雪碧加了好多冰。”以当年的物价，在她家门口的早餐摊，一份加了豆腐和大肠的面线糊只要不到9块钱。
那次教训后，她陆陆续续飞了30多次，可到全国各地的机场，她再也没有点过一次面。 实在饿了，就吃点肯德基或者麦当劳，虽然贵点，但能保证“你知道它是什么味的 ”。
像她的经验一样，机场似乎永远和好吃攀不上关系。 要么粗糙简陋，要么昂贵不值，要么又贵又糙。 但就在这个月20日，为了乘坐从北京大兴机场起飞的一趟航班，文静在登机前7个小时就来到了机场，只是为了逛逛吃吃。
不止是她，今年9月25日，北京大兴新机场投入运营之后，不少人专门为吃赶去打卡。 全聚德、新元素、喜茶、呷哺呷哺……往常只在商场5-8层出现的大店，或是排队时长似乎可以地久天长的网红店，现在就安扎在登机口附近不到600米的地方，和市区的售价一模一样。
据报道，大兴机场的餐饮资源面积近1.8万平方米，占航站楼总体面积的2.6%，160个餐饮资源地块被设计为由14类细分业态组合成的90个餐饮店面，从传统餐企到新兴网红，从米其林餐厅到大众化小厨，遍布知名品牌。
这些美食机场店，能享受到和外面完全相同的价位和服务吗？ 承受着严格的安检和高额支出，这些店到底是赚是赔？
我们买了两张最实惠（廉价）的机票，进入机场安检后的隔离区，发现为了让旅客在机场里吃顿饱饭，大兴机场的餐饮店铺们八仙过海。 全聚德卖起咖啡，小大董上线早餐，新元素正在申请促销，准备买沙拉赠果汁……但因为机场的条件限制，目前很多店里的菜品并不齐全，烤鸭店里可能没烤鸭，沙拉店里也不一定点得到你想要的沙拉。
航班不结束
饭店不关门
晚上9:51，大兴机场值机大厅五层，全聚德的灯已经暗了。店员王燕收拾好台面，等着给外门落锁。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对着门头拍照，皱着眉头问她，“这还没到10点呢？怎么就关灯了？”
还有9分钟可以正式下班，王燕腿脚没动，脸朝着机场餐饮公司管理人员的方向，“好好好好，我这忙着收尾工作呢，真不骗你，这就打开。”
烤鸭已经卖完了。国内出发的最后一个航班已经起飞，这一层人迹寥寥。王燕在和平门烤鸭店工作了十几年，默认这是可以关门休息的信号。她家住和平门附近，即便是深夜开车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
没用，对方不走，等着她走过去，把灯打开。这是大兴机场餐饮店必须遵守的法则：等到通知，才能休息，全场灯光必须关得整齐划一。
为了保证乘客在机场吃上饱饭，大兴机场所有的餐饮店都按照规定时间营业，10点才可以下班。近期航班数量不多，过了晚上7点，可以瞬间感到整个机场的冷清，各家餐饮店忙着打扫、清账、备料、安装刚刚到货的考勤打卡机。
B廊里，清河传家饺子馆还在包第二天早上的饺子。中国人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饺子是机场里最受欢迎的吃食之一。除了清河传家，大兴机场还有鸿毛饺子，也在早晨6点开始营业。
为了适应早早开门的时间，店内人员两班倒，菜品也作出了调整。小大董开设了早餐，全聚德则专为大兴机场开设了“聚德面舍”，主打面条和休闲小菜。“市区的全聚德，主要是包间聚会，咱们这主打快餐。”王燕说，为了配合乘客的需求，全聚德增加了桌间距，方便放行李箱。而同样的烤鸭，这里的比市区里便宜了近一百，现片的也能带上飞机。
听说我们从里面的安检区出来，她特地问，“小大董的烤鸭上了吗？”
▲ 除了“聚德面舍”，全聚德还推出了可供怀旧的“供销社”，陈列着许多老物件。图 / 韩逸
烤鸭店不一定有烤鸭
沙拉店不一定有沙拉
小大董确实还没上烤鸭。温度不够，晾胚房搞不定，现烤的上不了。目前，店里只能靠锁鲜装强撑着烤鸭店的尊严，和网店下单价格相同。是否有闲情逸致在等飞机时吃一顿滋滋冒油的烤鸭暂时还是伪命题，因为人进了安检口，生鸭没进来。
▲ 机场里，靠锁鲜装支撑自尊的大董烤鸭。图 / 韩逸
不止烤鸭店没有烤鸭，安检隔离区内，米线店不一定有米线，沙拉店也不一定能点到想吃的沙拉。
番茄米线没有，豆花米线没有，凉菜没有，卤菜也没有。桥香园米线的整张菜单丢了半壁江山。来客只能面对三种选择，进士米线，举人米线和更为奢华的88元状元过桥米线套餐。
联航空姐佟美谕心疼了一下自己的腰包，最终选了菜单上最便宜的进士米线，38元。没有更便宜的米线，是因为店里的肥牛用光了。在机场内，食材要经过严格安检，统一通过京东物流配送，所有餐饮店皆是如此。米线店头一天会配齐材料，在市内统一配送，第二天收到。
豆花等不及。如果在市内中转一夜，热腾腾的豆花就会凉掉，运进后厨，再蒸一次，口感会被破坏。为了保证品质，店里暂时停止供应。
同样“要啥啥没有”的是让人本来十分期待的新元素沙拉。门店里，三文鱼沙拉的大海报居中挂在墙上，可目前能够供应的除了意面和三明治，只有一款经典考伯沙拉。姜糖培根、牛油果、煮鸡蛋、番茄、车达芝士、洋葱、香烤鸡胸……这些配菜有一个共同优势，没那么容易坏。
问题出在专间上。机场隔离区的门店采用冷凝水降温，温度目前暂时无法达到冷餐配菜专间所需要的恒定25摄氏度以下。叶菜这些相对难以保鲜的食材，旅客也暂时没法享受到。
晚上9点多，新元素迎来了当天最后一个进店的客人。店长毛毛赶紧拿着菜单递上去，对方翻了翻，停留在门口，没有坐下。开业三个月，生客被价格劝退，熟客点不到自己想吃的沙拉。
▲ 大兴机场内门可罗雀的新元素。图 / 韩逸
包子的速度 不如火锅
印象中，吃顿包子馄饨，怎么都是比火锅更省事的选择。很多旅客为了图快，还会保留着去快餐店要一份包子的习惯。可这个经验在大兴机场并不见得完全适用。
阳阳中国菜是大兴机场里的新晋网红店，大兴的本土品牌。在这之前，很多人没听说过这家店，看到“中国菜”的第一个反应，包子？烧烤？麻辣烫？进去一看，还真是包子馄饨。
我们在阳阳中国菜点了一份虾仁馄饨和一份大排面。晚上6点，正赶上热闹时候，直到大排面快要吃完，虾仁馄饨才姗姗上来。橱窗里，一位面点师傅手下不停地包着肉包子，让人看了很有食欲。但如果想点上一屉，就得碰碰运气，每一锅出的分量有限，一波点完，只能再等10分钟。
▲ 阳阳中国菜的阿姨在熟练地包包子。图 / 韩逸
相比之下，火锅的上菜速度反而胜过了一些快餐和热菜。在呷哺呷哺，菜是提前备好的，十分钟之内可以上齐。店里的员工只差把“同城同价”写在脸上，出于机场规定，门口不可以放易拉宝，也不能大声吆喝，“很多人都会担心特别贵。”
呷哺呷哺的另一个移动招牌——浓郁的气味，也没有出现在机场店。
为了留住那些一个人赶飞机的商务人士，他们专门配了机场独有的单人素食套餐，并在每个小火锅下面安装了排风机。人吃着火锅，热气会从餐桌下排走，不至于吃完带着一身味儿上飞机。
但也有让人无可奈何的遗憾，出于同样的原因，锅底没有咖喱和酸辣，配料里面，没得蒜泥。
▲ 为乘客们乘机气味友好，机场的呷哺呷哺在小火锅下安装了排风机。图 / 韩逸
饭点像潮汐
新元素的店面门口，有一个LED显示屏，能看到所有当日的航班动态。毛毛每天守在门口，像研究一张潮汐时刻表。A 廊和D廊生意差，B廊和C廊航班多，生意就相对好些。每个指廊的店员已经摸索得清清楚楚。
因为目前航班安排相对较少，每一个航班都会对进店客流量有决定性影响，登机前，潮涨，起飞后，潮落。
和国内其他机场不同，大兴机场是首个采用双层出发和双层到达的航站楼，出发到达实行混流，这样可以充分利用商业区的资源，也意味着，走在大兴机场，迎面可能兜头就是一股人流，一排空姐和旅客拖着箱子把你淹没。不要慌张，你没走错，只是可能遇到了一个刚降落的航班。
这让像文静这样提前抵达的旅客有了更多选择。在大兴机场，不管是外面要排几个小时的网红店，都可以很快找到空位。从看饮料单到喝到第一口冰手的多肉葡萄，我们在喜茶只花费了9分钟。商场动辄要等上两三个小时的外婆家，也可以轻松吃到。
▲ 大兴机场的喜茶店，因为顾客稀少，你能轻易刷新自己人生中最快取茶纪录。图 / 视觉中国
吃着米线，两位心疼花费的中联航空姐，也在心疼旅客的钱包。在刚开始的一个月里，她们每天、每个航班都会遇到迟到甚至误机的乘客。
“拎着两个LV纸袋子，逛gai逛high了，只能改签。”对于又喜欢逛街，又习惯迷路的人群，空姐友情提示，在大兴机场国内出发的指廊间穿梭，需要的不仅仅是学会辨别回安检口的路，更重要的是不再迈进下一家看起来很好买的店。
LV、Gucci、苹果、故宫礼品、京东之家、I DO……根据官方公布的数据，整体商业品牌更新率高达75%，虽然机场5个指廊架起来的总长度也只有1829米，但如果加上可供逛街和迷路的面积，就有30万平方米，是42个世界杯决赛标准足球场的大小。
“有时候是因为走迷路了，诶，这家好像也不错，进去看一看，逛着逛着就过了时间了。”
对于那些沉迷于在国内出发逛街的少男少女，只有一个贫穷的提示，不免税，真的不免税！
▲ 大兴机场繁华的商业区。图 / 视觉中国
庭院没装好
不值专程跑
“应该是全国最舒服的机场。”文静是学习园林景观设计的研二学生，这次来北京，她一下飞机就先在机场转了转。从专业角度，她非常喜欢大兴机场的设计细节。这天下午乘客不多，阳光透过候机厅的玻璃，打在座位上，怪暖的。
文静找了个位置，拍了一张凤凰之眼的照片。她还专门去了最为期待的机场庭院。五个指廊的尽头，分别是丝园、茶园、瓷园、田园以及中国园等五座“空中花园”。因为已经入冬，本该最让庭院提气的植物相对寥落，空中花园冷得让人直缩脖子。
▲ 大兴机场“中国园”。图 / 视觉中国
有些庭院设计她并不十分喜欢。比如瓷园采取了中轴对称的结构，“看起来特别像寺庙。”她去过福建的瓷都，觉得瓷园没有超出自己的期待，“地上贴了瓷砖，家里的浴室都能叫瓷园了。”
她慢悠悠地在机场打发掉了整个下午。对她来说，大兴机场更像是个容易迷路的大商场，只是附赠了一个起飞的功能。大兴机场是旅行的延伸，落地的一瞬间，旅行已经开始，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机场成了最后一站让人放松的地方。
大兴机场不仅有作为机场的功能性，也有不少人为了打卡而来。国庆期间大兴机场人流量达51.84万人次。根据10月2日、3日、4日相关数据，大兴机场日均出港旅客为4852人，而进入航站楼的日均人数约9万人次。其中，前往观光的“打卡游客”市民远超航空旅客，10月3日当天游客数量达到10.7万人次，是出行旅客的23倍。
▲ 在大兴机场随处可见的“打卡游客”。图 / 韩逸
北京第一家
11月20日，台盖奶茶招聘的店招还没来得及收进屋里。老板挥挥手，招到了，“太难招人了。”
这是很多门店在大兴面临的难题。4000元工资，包吃住，几乎是所有餐饮店给出的均价。这个工资吸引了机场附近的一部分居民，却不是一份在北京餐饮市场上有竞争力的薪水。
店长只好自己上阵抹桌子。台盖奶茶机场店是这家深圳公司布局华北市场的第一站。作为“奈雪的茶”的兄弟品牌，他们在机场开店纯粹是为了打开知名度。很多北方人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品牌，探头进来，“这有盖饭吗？”
为了营造体验感，机场里的店面比其他分店要大两三倍，装修也非常年轻化。粉红色的休闲椅，牛油果绿色的茶桶。生意和想象中差不多，半个月过去，他们只卖了3万块钱，而一个月的房租和人力水电就要20多万。
机场店开张之后，他们又在北京陆续开了两家分店。门头房更小，卖得也更好。
Hungry Korean韩国小吃料理店也把北京首店放在了大兴机场5层。无意之间，他们拥有了整个机场最好的观景位置。坐在店内，可以拥有俯瞰整个机场中心区的视野。
他们也因此拥有了被打卡的超高人气。经常有来自大兴的本地土著携家带口来店里过周末，他们通常没买机票，只在外面转转就觉得很有趣。逛累了，就在店里坐下，吃个午饭。
给客人拍张照，成了店里服务员必备的技能，还要提醒来目送爱豆进安检的粉丝群体注意安全。但即便来往如此热闹，小吃店也没逃脱暂时赔钱的状况。生意不好的时候，一天的营业额也只有几千元。
同样在赔钱的还有只卖意面和三明治的新元素。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每天下班，三明治就算作过期，小车拉走，报损处理。第一个月，新元素的报损率达到了百分之三百六，损耗的食材比卖掉的多了三倍多。
相比这些安检区内的门店，外面的店反而生意好些，一楼角落里的西部马华牛肉面是从南苑机场直接迁过来的，9月12日就开始营业，最初服务的只有工作人员。三个月后，店内基本实现了收支平衡，是为数不多的已经开始盈利的机场餐饮店。
▲ 在餐饮店一片萧瑟景象中屹立不倒的终极赢家——西部马华。图 / 韩逸
“我们看重的是大兴国际机场的人流和国际影响力，”广芳园奶茶的创始人杨希龙在意的是“国际”两个字，下一步，他准备把精力放在北美和欧洲市场上，在大兴机场的门店，可以吸引更多外国友人的注意力。
他们为此专门调整了产品结构，增加了机场套餐。另外还在港式茶餐厅内专门设立了两个功能分区，一部分高凳方便吃快餐，一部分矮几，更适合休闲地度过一个候机的下午。
